◎牟子

   “下次若來康定也一定住你們的鍋莊，主人不會覺得麻煩吧？”

   “貢布先生說到那里去了。沒有雪山那來的河流？沒有草地那來的牛羊？聰本客商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只愁你不來啊。”女鍋莊主笑著說：“貢布先生想怎么玩？是要耍壩子、泡溫泉、轉廟子、坐轎子，我一定給你安排得很好。”

   貢布說：“謝謝鍋莊主，我想到二道橋去泡澡。”

   女主人笑了說：“好，不知你喜歡騎馬，還是喜歡坐滑桿？我好安排，聰本是準備什么時候出門，我好先請喇嘛看了日子和時辰。”

   “一切就依你的安排吧。”貢布想自己還沒有坐過滑桿，便說：“坐滑桿去吧。”

   在高原上到處都有溫泉，但在康定二道橋的溫泉中沐浴，貢布很感別致，他泡在澡塘中，任憑這宜人的水溫浸淫著自己的身軀，慢慢進入遐思。

這些年他跟湯姆神父去過許多地方，貢布有時簡直無法理解這位歐洲人，年已古稀，卻仍然是那樣不辭艱辛地奔波在荒袤的土地上。為什么？貢布不止一次的詢問過湯姆，回答是這是上帝的安排。

   不錯，湯姆常常以上帝的使者自居，而他也確是上帝的忠實信徒，他對窮人總是寬厚的施舍。藏族人是最善良的，他們對受苦人最有同情心，不管有錢無錢，都會大方施舍。他們對大方施舍的洋人也同樣有好感，這也許是湯姆能夠長期在涉藏地區(qū)立腳的原因之一。

   貢布不理解湯姆為什么有那么多錢。這些錢是從遙遠的國外運來的，密封了的洋鐵皮桶，一桶桶全是白瑯瑯的銀洋和大塊的元寶。這些銀子一部分源自中國的，另有一部分是英國制造的藏洋，上面有英國女王頭像，這銀洋在西藏和康巴都流通無阻。

   中國的銀洋和元寶為什么會從外國運來？這一點貢布怎么也不理解。

   湯姆神父對西藏和康巴簡直太了解了，還在尼泊爾的那段日子，貢布就從神父的口中知道了西藏和康巴的許多事，布達拉宮有多少間屋子，拉薩三大寺的來龍去脈，大昭寺是怎么修的，五世達賴靈塔上面有多少萬兩黃金，多少顆寶石，康巴人是怎樣的強悍等等……

   湯姆是他的救命恩人，命運把貢布同這位金發(fā)碧眼的洋和尚緊緊連在了一起。貢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去父母的，從記得事開始，他一直是在湯姆的管理下長大，他和一個叫瑪格麗特的女子一樣，早已習慣了沒有父母的生活，父母這個概念在他們心目中淡漠得像風中的輕煙。

   這位八方云游的洋和尚把他從康巴高原上帶走，后來這位洋人曾把他們送到印度北部高原一所偏僻的教堂里讀書，在那里他學會了英語，之后又在拉薩學習過藏文，貢布是有天資的，正如湯姆講的那樣，他的血管里流淌著的是聰明人高貴的血液。他成績優(yōu)異，還學會了騎馬、射擊，槍法準極了。

   幾年前他們又到了西藏拉薩，一個多月前他發(fā)現湯姆的心情非常沉重。

   “神父，你有什么心事。”這是拉薩的黃昏，窗外日光城的落日余暉還依依不舍地停留在布達拉宮頂上那金黃的法輪和金羊身上。

   “哦，孩子，你猜對了，現在確是有一件非常棘手，非常重要的事要我們去做。”

   “那我們就去做吧。何須發(fā)愁呢？神父。”

   湯姆搖搖頭說：“不。孩子，這事實在太難了，我從心里不愿意去做。”

   “為什么那么難？神父，既然你覺得不愿意那就別做了吧。”

   “可這不能不做啊。”

   貢布從來也沒看見過神父有這么為難，在他的眼里神父是無所羈縻又無所不能，他的心胸永遠是超脫開闊的。

   “太難，這既不符合上帝的宗旨，也違背我的意愿。”

   “到底是什么樣事，難道神父不可以告訴我嗎？”

   “當然。”神父一雙碧藍的眼睛看著他，這雙眼睛充滿慈愛“對于你和瑪格麗特，我從來沒有什么密秘可言的。這事不單要告訴你，還要你親自去做。這是我不愿意說的原因，卻又非說不可。”

   貢布看著神父，他知道神父待他如親生兒子，從未對他隱瞞過什么，眼前這位老人的胸懷永遠是坦蕩的。

   湯姆走到窗前，他的目光從窗外那一片坦蕩的原野移向布達拉宮頂上的金頂，略一停留又移向了遠處的雪山。不知從哪一個寺院傳來的號角，蒼涼而遼遠，似在告訴人們這里是高遠而空曠的世界屋脊。

   “神父，你就告訴我吧，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做到。”

   湯姆回過頭來，滿臉憂慮，仿佛蒼老了許多。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殺人！”

   神父很深沉而低調地說出了最后兩個字，

   “殺人！殺誰？”

   “一個挺重要的人物。”

   神父把一切告訴他時，貢布才知道這確是一道難題。其實辦這樣的事貢布并不會感覺難，難的是這違反他的意愿，在貢布看來從任何一種宗教的角度講都不應該這樣作。

   他一直崇尚的神父竟會讓他去做這種事。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最初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接著是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看見那遠處的布達拉宮金項法輪上漸漸淡去的余暉，他才清醒這是千真萬確的，一時間他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