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丹

     老了，真的老了，狗嫌豬不愛的。扎西翁姆黯然神傷地嘀咕了一句。

     她想到杰娜的父親，她的馱腳娃男人，死在達多城的異鄉(xiāng)人，他從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之日起，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他的死亡像一匹長鬃飛揚的駿馬，醉酒的騎手騎在馬上一路狂奔，然后猝然消失在茫茫遠方。

     死鬼，你倒走得好，把我一個孤零零地留在世上。扎西翁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口氣把她胸中的郁悶清除了不少。

     扎西翁姆被門外三個年輕人所吸引，那漢地來的姑娘挖掘了她的記憶之泉，使她每天都有事可做，有事可想，連她自己也被那些愉快的回憶陶醉了。

     她從床上坐起，她想，俄洛的故事僅僅是個開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那么以后，以后的扎西翁姆，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漫長時光里，她真像做夢似的，她站在俄洛草原的月光下，身后的背景不斷地變幻，許許多多的往事一閃而過。

     這個夜晚，她在黑夜里，靜悄悄地躺著，雨聲敲打著玻璃窗，是這間緊閉門窗的屋子把自己與他們隔離開來，她相信，除了死亡，誰也無法將她拋棄，她決定打開那扇門，當然，作為一個體面的長者，她并不是要去打擾他們，她要使三個年輕人明白，面對一位突然出現(xiàn)于他們面前，歷經(jīng)滄桑的老婦人，他們迷戀的東西是不堪一擊的，她會出其不意地嚇住他們，然后讓他們大驚失色。

     扎西翁姆輕手輕腳地打開門，但很快，她像著了魔似的，大驚失色，她張開嘴說不出話來。

     試想一下扎西翁姆看到的場面吧：兩個赤身裸體的女人，圍著一位喝得醉熏熏的男人，他們到底想干什么？她好像在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噢，對了！想起來了，在畫家的畫室里，到處都有赤身裸體的那些畫，有天，她進去做清潔，碰巧遇上畫家正在畫一個光溜溜的女人，她不好意思地退出去了。

    “阿嘖，你們瘋了么？”

      杰娜覺得脊梁上一陣發(fā)冷，她用手抱緊自己的身體，阿媽的聲音夾雜著狂暴的雨點打在他們頭上，他們很快清醒過來，他們不約而同地把驚詫的目光投射到站在門口的扎西翁姆身上。

     扎西翁姆此時進退兩難，自己太冒然了，她覺得自己這時也像沒有穿衣裳一樣的害羞起來。

     天使的反應(yīng)夠快，她抓過一個沙發(fā)靠墊朝杰娜扔去，她自己也拿起一個遮擋在胸前，她閉緊雙腿，微蜷著身子，她調(diào)皮地沖扎西翁姆笑了笑。

     杰娜被這場不合時宜的大雨淋濕了，她非常興奮和緊張，當這種感覺過了頭，反而什么也顧不上了，她已處在一種飄飄欲仙的空白當中，她沒有伸手去接天使扔過來的靠墊，任憑它滾落到地上。她優(yōu)美的裸體像一簇臨風搖曳的植物被無情的大雨沖刷。

     畫家想阻止扎西翁姆的闖入，他要保護兩個可愛的女人，他舉起手，夸張地做了一個不要進來的姿式，像“刷”地一聲從腰間抽出一把刀，扎西翁姆覺得他的這個姿式，如同為女人決斗的達多城漢子。

     扎西翁姆笑了，她尷尬的神情隨著笑容消失了，不知為什么，一種悲憫之心發(fā)自她的內(nèi)心深處，這群可憐的孩子們，他們展示在母親面前的裸體，假若時間倒流三十多年，他們用得著這樣慌亂，這樣羞愧嗎？她真想把那些光潔的身體重新孕育回她溫暖的子宮內(nèi)。

     扎西翁姆的笑容慈愛而寬厚，她對他們?nèi)隽艘粋€善意的謊：“我肚子痛得厲害，我去一趟衛(wèi)生間。”

     趁她說話之際，兩個女人迅速穿上衣裳，杰娜邊扣紐扣邊說：“阿媽，我去給你找點藥吧”。杰娜想緩解剛才難堪的場面。

   “不用，不用，不麻煩你們。”扎西翁姆還沒有趕快離開的意思。

     天使端起桌上的一杯酒，徑直向扎西翁姆走去，她沒戴胸罩，可以明顯地看見圓滾滾的乳房顫動著，“阿媽，要不要喝一杯酒？”

     扎西翁姆乜了她胸前一眼，然后接過天使遞來的酒，挨到畫家身旁坐下。

  “吃藥不管用，酒才是最好的良藥。” 扎西翁姆喝了一口，自言自語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