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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走越荒涼

        甘孜日報(bào)    2024年04月23日

        ◎嘎子

        他搖搖手掌,聲音都有些含混不清了:“別說了,別說了。喝呀,看不出你還有酒量。來來,醉上一碗。”

        我灌了一口,酸溜溜的。咂咂嘴,又品出了一股濃烈的苦味。我從沒見過像晉美這樣灌酒的人,悶悶地一聲不吭,大碗大碗的酒就空了。滿滿的一罐酒全倒進(jìn)了他的無底的嘴縫里,瘦小的身子還未見絲毫膨脹。那酒全滲出了他的骨頭縫血管里,他也溶解成了酒,醉倒在陰陰沉沉的,寂然無聲的夜色里。滿世界里都充斥著他的興奮的鼾聲。

        我在他漸漸冷下來的火爐旁坐到了半夜。

        哦哦,嗬嗬嗬嗬嗬……

        一串凄慘的喝叫聲顫顫的抖過,寨子里的狗吵鬧成了一片。

        晉美猛地翻身爬起來,望望窗外,說:“是我的兄弟。”

        哦哦,嗬嗬嗬嗬嗬……

        又一串長長的喝叫滾過,晉美焦黃的臉憤然的緊皺著,鼻尖上掛著幾顆油膩斑斑的汗珠。他咬著牙根吐出一句:“老子料到他會來,賊狗。”

        我問:“誰?”

        他說:“賊狗。”臉色變得猶如長年風(fēng)雨洗刷,褪盡了色彩的經(jīng)幡。

        “我去看看。”我拉開門,他緊緊拖住我,渾身的骨架像被寒風(fēng)扎刺般地顫栗起來。

        他說:“你去?死!”

        他把我猛地掀開,走到茶桌旁,把剩下的半碗酒灌進(jìn)嘴里,沮喪地?fù)u搖頭,說:“你不懂,我們的事你不會懂的。那種事誰也管不了,菩薩也會閉上眼睛的。”

        他歪倒在卡墊上,枯裂的嘴唇邊浸出一溜污黑的殘酒。

        狗的喧鬧驟然停止了。黑夜咝咝叫著,淹沒了一切聲響。從窗口向外望去,霧更濃了,坡上高高低低的碉樓始終是平靜的,平靜得不復(fù)存在,只有一塊塊立在山寨背后的,任由夜風(fēng)狠狠撞擊也不吭聲的,沒有生命沒有感情冰冷如霜的黑巖石……

        公式

        最先活起來的是粘稠濃釅的晨霧。

        這灰藍(lán)色的怪物,從陰沉沉的巖石縫隙和掛滿粉霜的草叢間擠出來,拖著笨重冰涼的身軀緩緩蠕動,爬行,漂浮,漸漸的,吞沒了這死一般沉寂的山谷……

        山寨就在此時醒了過來。

        晉美牽來兩匹高大膘壯的馬,拉著韁繩對我咧嘴嘿嘿笑著。那酒氣那苦悶?zāi)窃箲嵲缫雅阒谝瓜г跐鉄煗L滾的晨霧中了。他哼著歌,把送我的一皮袋子血腸綁在那匹黑炭似發(fā)亮的馬屁股上,叉開四根指頭梳理著馬濃濃的鬃毛,對我擠擠眼角。

        “嘿,敢騎嗎?”他問。

        我拉過馬韁繩,跳上馬背很神氣地遛了一圈,望著他笑。

        “算我眼珠瞎,成了羊糞蛋子。看不出你很會騎馬。”他在我馬屁股后抽了一皮繩,跳上另一匹毛色雪白的馬追了上去。

        他默默地望著村口,那是他兄弟的小土屋。屋門緊鎖著,鬧嚷嚷地圍了一大群人,冷落了對面畫上巨像的那堵土墻,墻下游蕩著幾只無主的羊。

        “看個卵。”

        他陰著一張難看的臉,低聲咒罵,狠狠抽了馬一鞭。馬蹄重重地從屋前砸過,把焦黑的泥土朝驚慌的人群濺去。

        我心堵塞著疑團(tuán),跟上來問:“鄧登怎么樣了?”

        他陰陰地回答:“死不了。”

        他臉上的霧氣越來越重,伏著馬背使勁揮著韁繩。我問他什么,他就紅著脖子用藏語咒我,好像我就是他常罵的那個賊狗。

        山霧彌漫,山路陡峭。幾聲靈梟的怪叫,使人從兩腿間隱隱透出一股冷顫來,直刺緊縮的心臟。

        哦哦,嗬嗬嗬嗬嗬……

        天地間迸出一串嘶人肝膽的長嘯,似凄厲的狼吠狠狠撞擊著堅(jiān)硬的崖壁。山谷里陡然透出刺骨的寒冷。

        哦哦,嗬嗬嗬嗬嗬……

        又一串傷心欲絕的呼喊,順著潮濕的寒風(fēng)撲面而來。

        “是我兄弟。”晉美使勁抽打疲憊不堪的馬,嘴里咒罵著什么。

        山路中央,站著個衣衫襤褸的漢子,坦露出枯黑的胸脯,拳頭在胸脯上使勁擂著,嘴里野獸般地哭嚎。他沒理睬晉美,眼光蛇信子般地直刺我,牙幫憤恨得隆起腫塊,拳頭舉過頭頂使勁揮著。

        “騙子……魔鬼!”他又惡狠狠地罵了一串我聽不懂的藏語。

        “沒出息的東西,”晉美跳下馬,也朝他揮著兩只拳頭。

        在這濃霧彌漫的山崖上,兩兄弟像是沒有絲毫感情的仇人大聲爭吵著,辱罵著,互相揪著頭發(fā)扭打起來。晉美恨著兄弟那張焦泥斑斑,沒有血色的臉,呸了一口濃痰,猛地?fù)]出一拳,又是一拳,咬緊的牙齒縫里嘣出幾句粗魯?shù)脑挕`嚨蔷o捂著紅腫的臉恨著哥哥,忽然,他揪著頭發(fā)尖聲嗥叫起來,激昂地擂著胸脯向哥哥訴說著什么冤屈,在哥哥又揮了他一拳后,他揪著頭發(fā)尖嗥著朝山下狂奔而去。

        哦哦,嗬嗬嗬嗬嗬……

        悲愴慘痛的嚎叫還清晰地映在那片黑塔般的山壁上,亢奮的嚎聲里透出無盡的怨苦,整塊山谷都在顫抖,拱動。

        晉美長長胄嘆著,蹲下來緊緊捂住臉,難受地抽動背脊,指縫間淌出渾濁的淚。他回頭看看我,眼縫中要淌出血來,罵了一聲:

        “媽的,你還不快滾!”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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