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傳偉

生活在遍地美食的巴山蜀水，轉(zhuǎn)角都會遇到人間美味，但讓我終生難以忘懷的還是康定火鍋粉。

27年前，我從大巴山農(nóng)村入伍到了康定，成了部隊新聞報道員，我做夢都在想擁有一部鳳凰牌相機。在老家中學(xué)教書的父親東拼西湊給我寄來了1000元錢，支持我購買相機，這可是他兩個月的工資。當時，兩個哥哥剛結(jié)婚不久，父親除了支付患病多年的母親的醫(yī)藥費外，還要贍養(yǎng)八十高齡的繼祖母，家里開支常常是拆東墻補西墻。倔犟的我二話不說，將這筆“巨款”退了回去，但購買相機的想法卻愈來愈濃。

康定座落在群山層疊的峽谷之中，建筑密度很大，房子挨著房子，密密麻麻，熙熙攘攘，部隊機關(guān)大院擁擠不堪，辦公住宿用房十分緊張，更沒有機關(guān)食堂，司務(wù)長便把每天6元錢的伙食費發(fā)給我們自行安排。我開始實施攢錢計劃，每天上午10點左右，我才吃早餐，幾塊軍用壓縮餅干，兩杯白開水，把肚子填得半飽，下午3點左右，來到部隊大院后門外轉(zhuǎn)角處一小吃店，饑腸轆轆地吃上一碗火鍋粉，然后再撐到第二天上午。

這家名叫“如意小吃”的火鍋粉店，在康定小有名氣，門口有兩三步臺階，店面不足十平米，只能擺下兩張小桌子，一個蜂窩煤爐子上，一口鍋“咕嚕咕嚕”地煮著湯料，香氣從門內(nèi)飄到街上，讓很多老康定駐足等候，美美地吃上一碗才肯離去。

老板姓王，個頭不高，身體有些單薄，跟父親的年齡相仿，臉上總是掛著微笑，見人就主動打招呼，我稱他“王伯”。王伯的祖籍在山東，父親是名解放軍戰(zhàn)士，當年修建川藏公路時受傷留在了康定，與當?shù)匾徊刈骞媚锝Y(jié)婚生下了他。王伯是一家木材加工廠的師傅，手藝一流，帶有好幾個徒弟，但他的老伴常年患病臥床不起，兒子在省城讀大學(xué)，加之后來加工廠不景氣，巨大的開銷入不敷出，于是王伯選擇了下崗，開起了火鍋粉店。

瞧我每天不在飯點的時候光顧他的小店，王伯甚是好奇。“娃，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天這樣，營養(yǎng)哪里跟得上喲”，王伯聽完我的敘述后心痛地說。他轉(zhuǎn)過身，把先前準備的小碗換成了大碗，碗里多了一些粉條、綠豆芽和肥腸，并從電飯煲里舀來一碗白花花的米飯放在我面前，“這就是你今后的標準，不加價，還是收你兩塊錢”。

海斗大碗的面上浮著厚厚的一層紅油，一嘗，滾燙，又香又麻又辣，“我油鹽放得重，耐餓些”，拴著圍裙的王伯用他有些油漬的右手，拍了拍我的肩說。門外雪花在狂風中漫天飛舞，店內(nèi)蜂窩煤爐子里竄出藍色的火苗，鍋內(nèi)“撲通撲通”的翻滾著，整個店面里彌漫著濃濃的香味和暖意。王伯與我相對而坐，看著我狼吞虎咽地吃相，他笑著說“孩子，慢點兒，別噎著……”

半年后我的愿望實現(xiàn)了。我迫不及待地給嶄新的相機裝上膠卷，興沖沖來到火鍋店，一口氣給王伯拍了十多張照片，王伯激動地說，這是他這一輩子第一次拍彩色照片。后來我轉(zhuǎn)業(yè)到了省城工作，這部相機一直伴隨在身邊，雖然它早已失去功能，但我始終把它像寶貝一樣珍藏著。

七年前的秋天王伯突發(fā)心臟病離開了人世，當時我正在外省出差，很遺憾沒有送老人家最后一程。待我再次去看望他時，他小小的墳頭上已是芳草萋萋，幾只禿鷲在偌大的墳場里“嗚嗚”地盤旋著，我在王伯墳前靜靜地坐了一個上午……王伯在世時，我每次到康定出差都會去家里陪他坐一會兒，給他一些錢物，不管我是否吃過飯，他都會給我親自煮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火鍋粉，那味道跟當年一模一樣……

如今雖然物是人非，但火鍋粉濃濃的香味永遠駐留在我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