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鵬

那日，寶玉在姨媽家吃鵝掌鴨信時，醉了！

曹雪芹的一支生花妙筆，把富貴之家公子的醉態(tài)刻劃得躍然紙上，又入木三分。姚鉉說：“賦水不當僅言水，而言水之前后左右。”曹雪芹寫寶玉醉酒，同時也寫了醉前醉后及寶玉左右的大小人物。這些人物被曹雪芹描繪得活靈活現(xiàn)，貼切、形象，各人顯現(xiàn)出各人的性格，內(nèi)蘊豐富，耐人尋味。

醉前，主要人物自然是黛玉和寶釵。在吃冷酒還是吃熱酒的問題上，寶玉說自己只愛吃冷酒。寶釵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fā)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jié)在內(nèi)，以五臟去暖它，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寶玉聽這話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來方飲。寶釵姓薛，“薛”與“雪”諧音，雪總是和冷聯(lián)系在一起的。寶釵一生似乎都離不開這“熱冷”二字，從小得了一種怪病，說是從娘胎里帶來的一股“熱毒”，只有吃了“冷香丸”才能收到一點暫時的療效。從她配制的“冷香丸”，就知寶釵對“熱”與“冷”的研究已經(jīng)出神入化了，加之長期受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所以見多識廣，把寶玉說得口服心服。因此寶玉放下冷酒，命人暖來方飲。

黛玉磕著瓜子兒，只抿著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因含笑問她：“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她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么她說了你就依，比圣旨還快些！”黛玉這番話，不僅奚落了寶玉，也諷刺了寶釵，不僅一箭雙雕，同時也顯示出自己說話尖酸刻薄的性格。正如李嬤嬤說的那樣：“真真這林姐兒，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

在寶玉醉前，曹雪芹重點寫了寶釵和黛玉；寶玉醉后，曹雪芹突出寫的是晴雯和襲人。

寶玉一到自己的臥室，只見筆墨在案，晴雯先接出來，笑說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興，只寫了三個字，丟下筆就走了，哄的我們等了一日。快來與我寫完這些墨才罷！”寶玉忽然想起早起的事來，因笑道：“我寫的那三個字在哪里呢？”晴雯笑道：“這個人可醉了。你頭里過那府里去，囑咐貼在這門斗上，這會子又這么問。我生怕別人貼壞了，我親自爬高上梯的貼上，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寶玉聽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渥著。”這就是曹雪芹筆下的晴雯，她聰明伶俐、我行我素、鋒芒畢露的個性似黛玉又不同于黛玉，她不因?qū)氂褡砹硕薪z毫讓步。可憐，醉了的寶玉還得替晴雯渥手。

襲人又是怎樣的呢？襲人在里間炕上和衣而睡。原來襲人實未睡著，不過故意裝睡，引寶玉來慪她玩耍。先聞得說字問包子等事，也還可不必起來，后來摔了茶杯，動了氣，遂連忙起來解釋勸阻。早有賈母遣人來問是怎么了。襲人忙道：“我才倒茶來，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杯子。”一面又安慰寶玉道：“你立意要攆她也好，我們也都愿意出去，不如趁勢連我們一齊攆了，我們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來服侍你。”寶玉聽了這話，方無了言語，被襲人等扶至炕上，脫換了衣服。不知寶玉口內(nèi)還說些什么，只覺口齒纏綿，眼眉愈加餳澀，忙服侍他睡下。襲人伸手從他項上摘下那通靈玉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帶時便冰不著脖子。這就是讓寶釵感到“有些識見”、“其言語志量深可敬愛”的襲人。她與寶釵越是默契，就越與晴雯格格不入。襲人討好賈母、謊話連篇、全身都是狐媚味的作派與品情高潔的晴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寶玉醉酒之后，曹雪芹不僅寫出寶玉對她們二人的態(tài)度，更重要的是寫出了她們二人涇渭分明的性格特征。

在史太君兩宴大觀園時，曹雪芹描寫了貴族家宴上主奴大笑的場面，因那笑聲笑態(tài)切合每個人的性格特征，向來為廣大讀者所神往，其藝術(shù)功力之高，在世界文學史上登峰造極。在寶玉醉酒時，曹雪芹寫出了醉前醉后及寶玉左右的人物個性，同樣令人擊節(jié)贊賞、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