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先棗

當了四十多年的村支部書記、村主任，干了三十多年的護林工作，蔡大勝早就駕輕就熟，村里沒有事情能瞞過他，樹林里有啥子響動他一清二楚。村民們當然曉得老蔡的“王法”，獲準進林子“片墩子”也不敢多砍。現(xiàn)在竟然有人寫信到縣林業(yè)局舉報：下灣有人偷盜木頭，是不是弄錯了？想是這么想的，可老蔡還是把村里的護林隊人員召集起來，讓他們趕緊進林子去搜索一遍，看樹林里有沒有可疑的蛛絲馬跡。

護林隊的隊長是老蔡自己，副隊長是老蔡的堂弟，成員有老蔡的幺兒子，還有兩個遠房的侄兒。不是老蔡一定要用親戚，而是下灣村就是這么個情況，人家戶繞來繞去，總是要沾點親。而且現(xiàn)在這支護林隊，忠于職守，情況熟悉，每年都要在林子里抓到一、兩回偷盜木頭的人，蔡主任從來就沒有去想過護林隊的人員也該輪換一類的事情。

查明了情況，老蔡就跑到縣林業(yè)局去匯報：下灣村的樹林里平安無事。說了幾大背兜話，縣林業(yè)局領(lǐng)導(dǎo)卻黑著臉，一言不發(fā)，又遞給他一封舉報信。舉報信還是用電腦打出來的，內(nèi)容卻多了許多，而且矛頭直指蔡大勝。蔡大勝看出一身冷汗，急忙看署名，也是下灣村村民。

高一腳低一腳，老蔡昏昏沉沉往村里趕。此刻的老蔡心里很苦，很累，他把村里人的“臉貌”一張又一張地翻看，究竟是哪一個？

老蔡回到家就病了，可他還強撐著。他不怕那封舉報信，他老蔡是大風(fēng)大浪都見過的人，信上提到的好多事，已經(jīng)過去了好多年了，要查也沒有辦法查，沒有人能拿出證據(jù)來，他不怕。他是氣病的，曉得他有那么多事的人，不僅是下灣村的人，而且肯定還是他身邊的人，不然，哪里會了解那么多、了解那么細？可是這到底是哪個？

開始幾天，老蔡只是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坐立不安。他一天到晚，在村子里走來走去，卻又不進任何人家戶，疑神疑鬼，扯著大嗓門指桑罵槐，到處尋釁起事，把下灣村攪得鴉雀無聲。

又過了幾天，老蔡就沒有精神走路了，睡在床上又開始發(fā)燒，迷迷糊糊中他也在罵：你有本事站出來！一家人輪流服侍他，西醫(yī)也看了，中醫(yī)也看了，神也跳了，到山背后的廟子里愿也許了，老蔡的病就是不見好轉(zhuǎn)。

這天深夜，蔡大勝突然來了精神，說想要喝水。守在他身邊的幺兒子歡喜得流出眼淚來，一迭聲地喊著：阿爸，你醒過來啦！你把一家人都嚇死了。

老蔡卻連連搖頭，掙扎著對自己心愛的幺兒說：我要是不曉得那個人是哪個，我的病是好不起來的。

幺兒子說：當真啊？你曉得是哪個病就會好？

是啊，曉得了是哪個，收拾了他，我的病就好了。

老蔡的幺兒子沉默了好一陣，終于怯生生地說道：阿爸，你說了的，你曉得是哪個病就好了，我說了你千萬不要冒火，千萬不要生氣。那……那兩封信是我寫到林業(yè)局去的，沒有想到就把你害得生了這場大病。

聽了幺兒的話，老蔡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雙眼珠子瞪得比牛眼還大，嗓門也大得嚇人：你再說一道，是你，你娃娃寫的信？為啥子？為啥子？

老蔡的幺兒低下頭：事情都成了這樣子，我也就說實話了。我想同龔表叔家的四妹結(jié)婚，就是那個你喊的老彎家的四女子結(jié)婚。可是四妹說，除非我當了下灣的村主任，還有就是防林隊的正隊長，不然的話，她就不嫁給我。

你就寫信了？你就害我！老蔡此時感到了五雷轟頂?shù)淖涛叮X得天旋地轉(zhuǎn)，他嚎道：我這一輩子好強、好勝，老天爺卻給了我這樣的報應(yīng)，報應(yīng)啊報應(yīng)！

一家人都驚動了，全家人就一齊數(shù)落蔡老幺，蔡老幺聽著家里人的痛罵，一邊哭泣，一邊辯解：我沒有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我只不過是想寫信讓上頭把阿爸撤換了，等我當上村主任，當上護林隊長，四妹就會答應(yīng)跟我結(jié)婚了，沒有想到阿爸會得病。阿爸，我錯了，我不結(jié)婚了。

也不知道聽沒聽到家里人的說話，聽沒聽到幺兒子的懺悔，老蔡在“啊”了幾聲后，再也不出聲，口角邊流出了口水，眼睛里流出了淚水。

第二天，老蔡果然就下了床，雖然目光呆滯，舉動有些遲緩，卻也能吃能喝，他不再同任何人說話，眼睛總是朝空無一物的天空、遠處張望。幾天過去了都是這樣，家里人趕緊把他弄到醫(yī)院去作了全面檢查，醫(yī)生說因受刺激，得了什么癡呆癥。醫(yī)生的話總有些拗口，也不好懂，但下灣村的人卻都明白了：蔡大勝傻了，變成了人們所說的老“瓜娃子”。

武記者記下了這則算是軼聞卻不是趣事的事情，他心里清楚，這也不是什么新聞。(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