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

       教完謝冰瑩的作品《故鄉(xiāng)的烤紅薯》，看到孩子們臉上露出對紅薯的向往之情，我也不禁憶念起故鄉(xiāng)的山芋來。

      饑餓的感覺時常伴隨著歲月，那是永遠抹不去的斑痕。七十年代初期，我剛記事，那時家家都不寬裕，不用說魚肉，就連大米在鄉(xiāng)親們的餐桌上都極鮮見。飯桌上的主食，春夏是瓜菜，而秋冬則是山芋。

      山芋是故鄉(xiāng)生命力極強的植物之一，它像莊稼人一樣性情溫和樸實，對土地要求不高。鄉(xiāng)親們將松軟的沙地做成一壟一壟的，到了春末夏初，把培育好的山芋藤剪下，栽在壟上，嫩嫩的山芋秧子起初病懨懨的，像睡著似的，然而澆些水，只兩三天，那些山芋秧子便“睜開眼”了，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全都精神抖抖的挺立著。盛夏，壟地上的山芋藤便蔓延開來，舒展藤葉，匍伏一地，這時，人們就會剪去一些，否則會影響山芋的生長。而剪下的山芋藤也不會浪費，把它切成碎狀攪拌在糠里就成了豬的上好飼料。如果把葉梗掐去葉子，撕去莖，爆炒，那么飯桌上就多了一份美味佳肴。母親炒時還愛滴些自家釀的豆醬，撒些紅椒絲，加點糖，這樣炒出的山芋莖，端上桌后，紅是鮮紅，如火苗；翠是生翠，如碧玉，盛在白瓷盤里，簡直白石圖畫一般，野性十足，食之更是清嫩噴香，自有一種天然的韻味。

      山芋長在地里就像鄉(xiāng)村的孩子一樣，不需要別人地關(guān)照，照樣瘋狂地生長，而土里也隨著山芋秧的瘋長孕育著一個個的小山芋。跟著大人下地時剪山芋藤，山芋地里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經(jīng)過人為節(jié)制，山芋藤終于有些喘息的跡象了，它們在靜默中積蓄著自己的力量——這力量可以讓一切生命歡欣，以至于壟間也止不住裂開了小小的縫。仔細看，能隱約瞅到里面埋伏著的山芋。掏一個山芋，不大，但可以吃了，于是在河邊略洗洗，咬上一口，脆生生的，會有淡淡的白漿溢出，不算甜，但別有一種野脆與清香。

      挖山芋一般是在初冬，一場濃霜之后，遍地蒼綠的山芋藤葉轉(zhuǎn)眼變成枯黑。鄉(xiāng)親們踏著銀色的白霜，呵著白色的熱氣，細心地割掉一壟壟山芋藤，然后順著壟，舉起釘耙鋤山芋。釘耙高舉輕落，小心翼翼，生怕“抓”破了山芋，因為，山芋破了是不能貯藏的。山芋藤挑到生產(chǎn)隊大場上一堆堆碼好，留著喂隊里圈養(yǎng)的豬，而山芋則就地分給社員。男人們挑著裝滿山芋的擔子，“哼育、哼育”地打著號子，那喜悅的勁兒一點也不比分到稻谷遜色。

     整整一個冬春，我們幾乎都是以山芋度日的。早上山芋粥，中午山芋湯，晚上燜山芋。吃不了的山芋，一部分切成細片，攤在竹簾上曝曬數(shù)日后，收進袋里，慢慢食用。一部分存進地窖里。所謂地窖，就是在灶后挖一大洞，在洞底鋪上一層稻草，倒進山芋，上面再鋪一層稻草，并用泥土壓實，最后堆上燒鍋草。開春后，窖存的山芋含糖量極高，甜的粘嘴，勝似蜂蜜。山芋最香的吃法是把它埋入燒柴的余燼里，半個時辰后，撥出來撣去黑灰，揭去黑皮則金燦燦的，氤氳著香氣，軟糯糯的，恰似煮得生熟參半的雞蛋黃，那是我童年最垂涎不已的美味。

      “ 六七十年代山芋當寶，二十一世紀山芋解饞”。在“食不厭精，燴不厭細”的今天，山芋依舊受到鄉(xiāng)親們的喜愛，故鄉(xiāng)的餐桌上仍時常能看到它高大的身影，那是為了營養(yǎng)搭配和回歸自然。

       我曾不解，為什么故鄉(xiāng)人不叫山芋為紅薯？僅僅因為山芋是故鄉(xiāng)糧食作物中個頭最大的食物嗎？非也，故鄉(xiāng)方圓數(shù)百里都沒有一座山，鄉(xiāng)親們對大山充滿了神往。故鄉(xiāng)把紅薯叫做山芋，是鄉(xiāng)親們對山芋情有獨鐘的一種情感流露。在饑餓的年代，是山芋養(yǎng)活了鄉(xiāng)親們；而在改革開放的今天，山芋又成了鄉(xiāng)親們解饞長壽的佳品。山芋，在故鄉(xiāng)人眼里，具有大山一般厚重博大的品格啊。

       山芋，就是故鄉(xiāng)人心目中的一座沉甸甸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