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巍

    我親眼看著母親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氣。

   彼時，只有我一人在側(cè)。母親無法呼吸，面目猙獰，神情恐怖，醫(yī)生和護士都搖著頭離開了，同住的病友害怕，也都出去了，父親在門外急著打電話請司儀、找朋友幫忙料理后事。其實我也不忍心看下去了，可是更不忍心母親一個人走得凄涼。

    母親的目光渙散，雙手揮舞，向虛空中做最后的掙扎。我抓住她的手，告訴她:“媽，你別害怕，我陪著你，我會一直都陪著你。你以后再也不用遭罪了，這是好事，你高高興興的啊。”母親立刻安靜下來，不再有任何的動作，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我告訴她：“我一定會把爸爸照顧好，我和老公一定會越發(fā)展越好，一定會過得幸福，兩個寶貝一定會平安長大，你放心吧。”

    母親早已看不見我，做不出任何回應，可我仍然固執(zhí)地對她說話，我告訴她：“人如果真的有靈魂，你一定要跟著我走，跟我回去，我答應過你，一定讓你住上大房子，一定讓你過好日子，一定讓你看見大喬小喬。你一定會保護她們，也一定會保護我的，對吧？”

    我反復地說著這幾句話，一直說一直說，一直到母親流下眼淚，漸漸地停止了呼吸。來宣布死亡的醫(yī)生說，流淚是人死之前的正常生理反射，可是我始終認為，母親一定是聽見了我說的話，放心了才走的。我只能這么想，心里才會有稍許寬慰。我給母親擦拭了眼淚，為她閉上眼睛。我知道她心里有太多的不舍得，太多的不甘心，太多太多的柔情和牽掛，她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看見一對外孫女出生，沒能親手抱一抱她們，沒能守護她們一天天長大。

    我并沒有像很多人一樣無法自控地嚎啕大哭，相反我自己也沒想到身處這樣的時刻我還能很冷靜地告訴爸爸，母親以后再也不受罪了，長久以來那些非人的折磨和劇痛都結(jié)束了，她不再痛苦了，她走得安詳。我撫摸母親的身體，發(fā)現(xiàn)她還是熱的，還是軟的，那一瞬間我覺得很安慰，母親雖然已經(jīng)停止心跳和呼吸，可她的溫度還在，我還能感覺到母親的溫暖，母親仿佛還活著，她一直都在我身邊。

    多少天過去了，我的眼前日日都出現(xiàn)母親臨終前的樣子，想起她深夜里強忍劇痛也不愿吵醒我，實在忍不住了便低低呻吟，至死都沒有喊過一聲；想起兩個月沒下過床的她是怎樣拖著不能伸直的雙腿挪到我床前替我蓋好被子；想起瘦骨嶙峋的她顫抖著虛弱的手執(zhí)意要為我梳最后一次頭發(fā)，洗最后一次衣服——快三十年了，母親照顧我早已成了習慣，即使我已成家立業(yè)也不會改變，即使她已病入膏肓也不會改變，即使讓她付出生命也不會改變。

    母親讓我來陪伴你度過生命中最后的時光，有我在你不要害怕，我和女兒會把你的生命延續(xù)下去，你的愛永存。從今后，你的心愿便是我的心愿，我將為你一一達成。我知道你不愿看到我沉溺于自己的悲傷不能自拔，只有我好，女兒們好，全家人好，才是對你最好的思念。為了你，我必定滿懷希望，永不放棄。

    母親，望你在另一個世界里不再悲傷，得到安詳。